“众仙下山来,鲜花遍地开,一声钟鼓响,引动众仙来……”潮剧《十仙祝寿》的唱词突然在耳边响起,熟悉而婉转的唱腔,一句句念叨着天上人间的故事。童年的我是个戏痴,把这唱词牢牢记住,偶尔闲暇时候还能哼唱几句。
“老庙宫要唱戏啦!”小妹欢呼着向我们宣告这个消息。多年前,逢重大节日,在某个庙殿里搭一戏台唱潮剧那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今天则不同,早已过上红火日子的乡亲们已不再执念于请戏班来娱乐神仙和自己,于是便断了请潮剧团到镇上来唱戏的心思。年年如此,我已习惯了有所淘汰的生活。可是小妹不然,天生戏迷的她似乎对潮剧念念不忘,现在让她逮到这时机,自然是欢腾得上天入地,硬是扯着我的衣袖求我同她前往。然而即便我心中留有着对这童年盼头的眷恋,却依然敌不过疲累了一天的身心,拒绝了她。在被家里所有人拒绝后,“穷途末路”的小妹不甘心,只好到老家请“老戏友”奶奶,两人一拍即合,齐齐奔赴老庙宫这场盛宴。她们跨越年龄鸿沟的“戏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番细想,才在温暖的回忆中得到答案。
小时候我与兄弟姐妹经常寄宿在奶奶家。那时候,我们在自己家里吃完晚饭,就趁着星光点点的夜色去奶奶居住的老厝过夜。有时候去得早,又赶上三角街的戏园唱大戏,我们就会跟着奶奶去听潮剧。我已记不得第一次看戏是何种因缘际遇了,但我至今仍记得我是如何为那华丽的场幕和精致的戏服妆容,以及演员精湛的表演而着迷。斑斓的舞台,华美的妆容,婉转的腔调,唱、念、做、打美轮美奂,我们就坐在自带的木板凳上,或站在人潮之外的高处,忽闪着天真而艳羡的双眸,痴痴地听演员吟唱着山河事故……如此多彩的节目,在十几年前灰白相间的年代,绝对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视听享受。而略过这感官上的愉悦不说,更令人神往的是那个高高的戏台所带给我们的憧憬和向往。在童年,我们的一大盼头就是唱大戏,一是因为唱大戏就意味着好吃好喝好玩的喜庆节日要到来,比如元宵节、中秋节、春节;二则因为这高高的戏台也承载着我们童年时期的美好向往。那时候除了三角街的戏园有潮剧表演,在邻近我家的天后宫也时常会搭戏台唱戏,天后宫供奉的是海神妈祖,所以它自然是建在海边的,茫茫的大海在它前面伸展开去。那时候戏台搭在天后宫对面——一块连接大海与陆地的码头,码头呈斜坡状流向海洋,海水会浸淹一半的堤坝。这样一来,竹木搭成的戏台其实有一半就像凌空架在海面上。小时候听闻天后宫要唱大戏,我们便会早早提着板凳去占位。听戏听得倦了,我们便钻进戏台与地面的架空层去玩海水,还可以抓“船纸”——一种海岸的爬行生物,身体扁扁的,颜色就像海上的舟船,要是贴在船上肯定不易发觉。那时候我们去听戏,除了可以感受人山人海的热闹,吃上美味的糖葫芦,尝尝甜腻的生肖糖画,还可以找到一处玩耍的地方——戏台。有时候胆儿大的戏迷小妹还会偷偷爬到戏台后面的化妆间去看演员化妆,看着那演员勾眉描唇、顾盼生姿的模样,她总是怔怔地出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要迸出新奇的火花。
后来年岁渐长,童年玩伴各自分散,我们也搬进了新楼,大戏台渐渐淡出了我们童年的视野。再加上近年生活渐变,镇里更少请戏班来唱戏了。所以我只好凭借着一点童年印象来回味那些光影里的故事,不知今日这戏还能否唱出当年的音韵?
小妹看完戏回家闷闷地嘀咕着:“没什么人,有点冷清,一点都不像小时候。”老庙宫仍在,只是唱戏和听戏的都不是那人了。也许罢,似是而非本为生活的常态,那些我们觉得应该不顾岁月的撕扯而留住的,最后还是破碎了它的原貌。或者,即使有很多东西还是保留了它的本真,而我们——这些身体和心灵都已被岁月拉扯得变形的“现时人”,却再也读不出它们纯真的样貌了。
岁月变,变的也是我们自己呐。但愿我们在不经意地遗忘掉过去的一些事物时,也能用力去留住些许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