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8日，潮剧著名老生张长城仙逝，享寿88岁。他的离去令梨园内外深感悲痛，他的音容令人难以忘怀。

　　潮汕人对“老生声”情有独钟，这种声型充满能量，传递深邃成熟的气质。张长城摆脱了童伶声腔的束缚，结合自身特点，嗓音浑厚而不失清朗，遒劲而不失醇美。除了临退休前十多年因为“烟嗓”稍逊色外，自从1993年退休并戒烟后，声音得到恢复，晚年依然洪亮，而苍劲之气更盛。他的老生声，什么时候听来都让人振奋。

　　张长城有双大眼睛，戏里戏外都精神，这是他长期苦练的结果。他经常对镜练眼神，或者拿着筷子绕脸画圈加以凝视，还借鉴电影演员、话剧演员的眼神处理。他脸型清瘦，高鼻梁、高颧骨，上了妆，挂上髯口，扮相儒雅，神似京剧老生马连良。戏谚说“做花旦要会射目箭”，其实张长城做老生也会“射目箭”。他的眼神会“放电”，弥补了身高和体格的不足，用精气神提升人物高度，表露喜怒哀乐。

　　张长城好戏数不胜数，并且随着岁月推移艺术更趋完美。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他演出《回书》《磨房会》《金山战鼓》，以及拍摄电影《闹开封》《告亲夫》《刘明珠》等，已达到较高造诣，但唱声尚显单薄，表演略带痕迹。潮剧的小生和旦角一般成名较早，四十岁左右艺术便逐渐走下坡路，而老生到了不惑之年可能才是鼎盛期的发端。因为老生饰演的多为人情通达、经历沧桑的中老年人，有的还有官场背景，人生阅历稍浅的演员难有上乘驾驭。对此，梨园界早有共识。张长城也不例外，中年以后才真正步入巅峰。

　　1978年恢复古装戏后，张长城饰演的《回书》的刘智远、《辞郎洲》的张达、《续荔镜记》的陈伯贤、《春草闯堂》的李仲钦和《赵氏孤儿》的程婴等，做工考究，表演出神入化，有人说他“连指甲尾也会做戏”。其中《赵氏孤儿》较能全面展现他的演技。开场程婴入宫见驸马，告知屠岸贾诛杀赵家满门，为了表现形势危急，在遇宫人询问时，张长城用“鲤鱼吐沫”连珠炮式的念白，吐字明快、一气呵成。“舍子”场，程婴上场时忧心如焚，接着提出“李代桃僵”，以亲生子拯救国中婴孩，夫妻为舍子、保子展开争执，爱子心切与深明大义交织；最后“黄梅甘落”，与公孙杵臼为舍生、育孤的抉择慷慨陈词……欣赏1982年出国演出实况录音，张长城的演绎感人肺腑，声声催人泪下。他的招牌戏《闹开封》，这个时期也最具神采，不论是1979年广州中唱专场录音，还是1980年赴港实况录音，唱念炉火纯青。实况的念白有时还用类似乌面的“横喉”，声势摄人心魄。

　　潮剧的老生表演原本也算有家底，可惜由于童伶制的影响，成年演员因音高受限难以继续从艺，致使技艺无法传承。到了张长城由小生改学老生时，可继承的东西并不多，他不得不在汲取传统的基础上，向其他行当和其他剧种学习。如“朝天指”，借鉴《跳加冠》伯公的表演；捋须的动作，借鉴正字戏陈宝寿的表演，也借鉴粤剧马师曾的表演。京剧周信芳的艺术对张长城影响颇大，但他并不生搬硬套。《张春郎削发》的“追殿”，张长城饰演的张崇礼一路追赶、跌倒，帽匙、髯口、水袖、蟒袍的摇摆或翻飞，虽学“麟派”《徐策跑城》，也经融会贯通，表演更为生活化。

　　尽管张长城饰演的王佐、海瑞、盖纪纲神形兼备，素有“活清官”美誉，不过最能体现其塑造人物功力的角色，应数他饰演的官场“老好人”。如《续荔镜记》的陈伯贤，精于世故，手段老辣。未识五娘身分时，他把盏谈心，不拘俗礼。一旦得知五娘与陈三私奔，有辱声名前程，他即刻翻脸，不留情面。若非夫人点破宦海浮沉、家长脸面干系，他可以不顾胞弟死活，明哲保身。类似的角色还有《春草闯堂》的李仲钦。演这类非忠非奸、城府极深的多面性人物，张长城手到擒来，心理活动细微传神。他也演过反面人物，同样非同凡响。如演《王熙凤》的贾珍，对上阿谀奉承，对下颐指气使，分寸把握恰到好处。演《苏六娘》的族长，不同于前辈郭石梅较为脸谱化的表演，他恩威并施，尤其在诱问六娘隐情时，其深沉老练的演绎精妙绝伦。

　　从10岁卖身唱戏，张长城毕生都献给了潮剧舞台，艺龄超过70年。他始终保持着旺盛的艺术生命力，堪称梨园“常青树”。他的活力来自对潮剧的热爱，来自对继承和发展老生艺术的追求。他兼容并蓄、精益求精，比前辈的路子走得更宽。中年以后尽心扶掖后进，传艺也传德。

　　张长城先生无愧“潮剧老生泰斗”称号，他所塑造的舞台正面形象，凛凛正气，永焕光彩！